对于华人女指挥家张培豫来说，11月7日是个特别的日子。10年前，2005年11月7日晚上，她曾带领西安音乐学院东方民族交响乐团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位登上金色大厅舞台的女指挥。

今年的11月7日，在奥地利城市下瓦尔特斯多夫，张培豫将执棒指挥cameratacarnuntum交响乐团，为观众带来一场主题为“莫扎特的最后作品”的音乐会，奉上两首莫扎特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单簧管协奏曲》和《安魂曲》。

由华人女指挥家执棒指挥奥地利本土乐团，并演奏奥地利天才作曲家莫扎特的经典作品，这样的组合在奥地利很少见到。奥地利的乐团素以严谨而细腻的演奏著称，对风格的把握十分讲究，而莫扎特的作品又是古典音乐里的奇葩，被公认为在风格诠释上有极大的难度。如果得不到乐团的充分肯定，这样的演出很难成型。

这次的演出是个挑战，但张培豫已经作好了准备。她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除了完整而精准地完成这两首乐曲外，她还会在乐曲风格的诠释上创造出独特的亮点。

“与生俱来的指挥家”

出生在中国台湾地区彰化县大城乡的张培豫，从小就展现了音乐方面的天赋。九岁时，一位回乡任教的年轻音乐老师发现，这个女孩竟能过耳不忘，凭记忆弹奏出唱过的曲子，于是向她母亲建议让她学习古典音乐，并免费教习钢琴。

后来，张培豫从师专毕业，先后在台湾两所乡村小学担任音乐教师。她凭着天赋及对儿童合唱的热爱，勤奋训练校合唱团，带领渔村和农家子弟连续三年夺得全台湾地区少年合唱比赛第一名，也由此找到了热爱的事业——指挥。

1985年，为了追求更深刻浩瀚的音乐之路，张培豫放弃了教书的平静生活，报考了当今世界上一流的维也纳国立音乐学院指挥系。当时来自世界各国报考的二三百名考生，多数已取得过音乐本科学历，但凭借着不容小觑的实力，张培豫出色的表现被教授青睐，最终成为了该指挥系当年录取的仅七名考生之一。

在奥地利的学习很辛苦，但张培豫坚持了下来。1989年和1990年，她又以优异的成绩分别获得奥地利国家指挥家及合唱指挥家双硕士学位。1994年，张培豫荣获美国探格乌音乐节小泽征尔指挥奖，同年在意大利佛罗伦萨担任著名指挥大师祖宾·梅塔专任助理指挥。1997年，她荣获了巴黎市长颁赠的“红宝石勋章”，成为第一位获此殊荣的中国人。2000年，张培豫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获聘为瑞士卢塞恩歌剧院首席指挥，成为迄今国际上少数在欧洲歌剧院任要职的女性指挥家。

张培豫在西方乐坛备受瞩目，法国报纸称她是“当今乐坛难得而杰出的女指挥家”。祖宾·梅塔则赞叹道：“她在音乐上有无限的才华及能力……她是真正为此而存在，是与生俱来的指挥家。”

中西音乐风格的融汇

在张培豫眼中，舞台上那个不足两平方米的指挥台，拥有着无穷的魅力。

“钢琴家用钢琴来表达音乐，小提琴家用小提琴来表达音乐，指挥就是要靠你的人格魅力，靠你的双手，靠你对音乐的理解，让整个乐队发出你想要表达的声音。整个乐队就是你的‘乐器’。但它却不像其它乐器一样可以被演奏者所拥有，可以被指挥直接演奏，因此如何让这个庞大的‘乐器’发出指挥所希望的音响是一样十分复杂的艺术。”张培豫说。

华人女性指挥家的身份特征给张培豫的职业道路带来过不少挫折和偏见，但张培豫认为这样多元的身份，恰恰也是一份独有的财富。因为她身上可以看到中西方音乐文化的融合。

“中西方音乐的风格有一些根本上的差别，音乐的诠释也有所不同。”张培豫解释说，“比如，我们的民乐以单旋律为主，而且演奏时会有一些随意性的发挥。西方交响乐结构严谨，每个旋律的进行都是由不同的和声构成的，主次分明，这就要求演奏不能随意，一随意就会影响整体和声的音响效果。民乐中有很多小的滑音、装饰音以表现风格特色，但在交响乐中几乎没有，交响乐有另外的装饰形式和规律来表现风格。另外中国文化表现的是一个‘整’，音乐也一样，而西方讲求分析和精确，因此将整体的圆融溶入音乐的表达中能更丰富音乐的内涵。演奏和诠释音乐最重要的是风格要正确，而不只是技巧的表现。”

将中西方交响音乐进行有机融合，张培豫去想了，也去做了。

1997年，为了让世界了解中国的交响乐团，经过多种努力，张培豫曾率领上海广播交响乐团抵达法国、瑞士和意大利进行巡回演出，演奏西方经典交响乐作品，让中国的交响乐团亮相于世界乐坛，展现中国女指挥家实力。

2005年，张培豫又接受了西安音乐学院的邀请，在该校担任艺术总监、教授，负责训练西安音乐学院东方民族交响乐团。

“这是一个中西合璧的乐团。”张培豫说，“乐团弦乐全部采用了大大小小的胡琴，基础弦乐是二胡，共鸣腔换成上等木板材质，称为秦胡，但还是二胡的拉法。再加上西方乐器中的大提琴和大贝斯。管乐器有东方乐器的丝竹木管，也有西方的铜管。当时乐团演奏的主要是陕北音乐，但采用西方作曲的方法，将乐曲编成适用于管弦乐的曲子。虽然用的是民乐器，但我们希望演奏出来是带有西方交响乐风格的诠释。”

正是这样一支融汇了中西音乐风格的乐团，在张培豫的带领下，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收获了观众的鲜花和掌声。

道家哲学与西方交响乐

如今，张培豫在北京大学哲学系师从楼宇烈教授，研究中国道家哲学，对如何将中国哲学融入西方交响乐实践进行着更多的思考。

“我从小就喜欢老庄哲学。一个指挥与交响乐团，不仅在音乐上有关系，人与人之间也有着密切的关系。在这方面，道家哲学给我很大的启发。”张培豫说。

张培豫有三句座右铭，全部来自庄子：“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不刻意为高；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张培豫崇尚庄子“天乐”和“天籁”的境界，追求朴素、自然、纯美、与天地融合的音乐表达，避免浮华和夸张的外在表现。

“指挥最终的目的是指挥出音乐的意境，能够让那么多乐队演奏员都跟着你所传达的信息、意境来领悟它，并形成统一的意境表达。这些意境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家哲学也有同样的阐释。”张培豫说道，“音乐是没有语言限制的。台湾一位学者说过，庄子很多理念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艺术，但他修身养性的哲学，正与一个艺术家成长要走的道路一模一样。我觉得很有道理。”

让张培豫更有信心的是，欧洲有两位著名的大师级指挥家，也很青睐中国道家哲学。

“一位是德国指挥家卡洛斯·克莱伯，他生前最喜欢的书之一就是《庄子》。卡洛斯·克莱伯的指挥正表达了那种无为、超然、展现自然声音的境界。另一位是切利比达克，他对禅宗很有研究，而禅宗与庄子哲学有密切关联。”张培豫说，“这让我觉得，中国道家哲学对艺术表达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潜心研究中国道家哲学与西方交响乐之间诠释的关系，找出一些实用的理论依据，丰富交响乐的表达意境，并成为学习音乐者的典范。”

庄子有很多寓言对张培豫也有启发。“比如庖丁解牛。乐团也可以比喻成庄子寓言里的牛，指挥棒可比喻为寓言里的刀。刀可以在牛的经络、骨缝里面游走，指挥棒就是在人的经络上走，但它不是挨着人身，而是指挥人心，这个很难。”张培豫说，“人心很复杂，而且千变万化。想要了解或要求所有人是很难做到的，你只能有一个原则，就是要求自己。向自己的内心去修养和力行，如同庄子所说的自然无为的定力，你拥有后，自然会散发出震撼力和感染力，让人认同你、跟着你。”

“老庄哲学还讲求无我、超然。在一个乐团中，可能每个队员都觉得自己的角色是最重要的，通常一位指挥也会突显他的权力和自我，然而当一位指挥能够将‘自我’缩小到‘无我’状态时，当每一位演奏员都学习‘无我’，能倾听别的声部并与之融合，整体的音乐意境肯定就不一样。”张培豫说，有机会希望组一个交响乐团，能够将自己的道家哲学理念和实践心得融入音乐演奏中，以中国哲学丰富交响乐的内涵，传递音乐之‘道’。